汪建新
2021年10月11日08:53 來源:解放軍報
《毛澤東年譜》在“1930年2月”(最后一段“同月”)條目下記載:
行軍途中,在“馬背上哼成”了《減字木蘭花·廣昌路上》詞一首:“漫天皆白,雪裡行軍情更迫。頭上高山,風卷紅旗過大關。此行何去?贛江風雪迷漫處。命令昨頒,十萬工農下吉安。”
這是毛澤東以“減字木蘭花”詞牌填的唯一作品。這首詞寫得既渾厚奔放,又含蓄蘊藉,通過紀實軍事行動,頌揚了紅四軍在古田會議后所激發的斗志昂揚、雷厲風行的精神風貌,刻畫了紅軍將士的頑強精神和必勝信心。
一
古田會議后,紅四軍為粉碎國民黨軍隊對閩西根據地的“三省會剿”,於1930年1月由福建進入江西廣昌地區。1月下旬,毛澤東率領紅四軍第二縱隊從廣昌進入寧都,在東韶與朱德率領的紅四軍主力會合。之后,分兵出擊寧都、永豐、廣昌等縣,擴大贛南革命根據地。為了推動贛西南革命形勢的發展,紅四軍前委和紅五軍、紅六軍軍委在吉安縣東南的陂頭召開聯席會議,史稱陂頭會議。會議確定了黨的主要任務是:擴大蘇維埃區域、深入土地革命和擴大工農武裝。會議決定集中紅軍第四、第五、第六軍,奪取江西全省政權,第一步先打吉安﹔為了協調統一行動,決定將以前中央指導的紅四軍前委擴大為領導紅四、紅五、紅六軍及贛西南、閩西、東江、湘贛邊等地區斗爭的中共共同前敵委員會,毛澤東任書記。
會后,各路紅軍由不同方向向吉安進軍。紅四軍奉命由藤田地區經水南向吉安推進,打算先攻取吉水縣城。此時,蔣介石急令吉安守軍加強防務,並從湖北調兵馳援江西。2月20日,敵軍到達吉水縣城和烏江鎮一線。於是,紅軍放棄原定奪取吉水的計劃,指揮紅四軍和紅六軍第二縱隊,在贛西南地方武裝配合下,實行誘敵深入作戰方針,於吉安、吉水兩縣交界的水南、值夏一帶向國民黨軍發起猛烈進攻。是役,殲滅該敵大部,擊傷其旅長,俘虜1600余人,繳獲大量武器,取得了古田會議后的第一次重大軍事勝利。此后,紅四軍、紅五軍、紅六軍分兵游擊,促進了贛西南、閩贛邊界、湘鄂贛邊界革命形勢的發展。
在自廣昌向吉安進發的行軍途中,天降大雪。面對漫天風雪,毛澤東詩思泉涌,寫下了這首豪氣沖天的詞作。這首詞可看作《如夢令·元旦》的姊妹篇。《元旦》寫的是突圍,是戰略轉移。《廣昌路上》寫的是進攻,是“奪取江西計劃”的組成部分。
《人民文學》1962年5月號所載郭沫若《喜讀毛主席的〈詞六首〉》指出:“紅軍攻打吉安,在一九三〇年有九次之多。第一次在二月,第二次在四月初旬,第三次在四月下旬,第五次在六月,第六、七兩次是在六、七月間,第八次是在八月下旬,第九次是在九、十月之間。就隻有第一次是在冬末,可以下大雪,其余八次都不可能下雪。故可以推定,這首《減字木蘭花》是作於一九三〇年二月。靠著主席這首詞倒留下了一個氣候上的記錄,當年二月贛西南一帶是在下著大雪的。”
二
詞的上闋描寫雪裡行軍的壯景,反映了當時自然環境的惡劣,刻畫了紅軍高昂的戰斗激情、消滅敵人的急切心情以及行軍的雄壯氣勢。
“漫天皆白”,起句脫口而出,自然流暢,境界寥廓。“漫天”形容風雪之大之猛,疾風卷雪,極富動感和空間感。“皆白”顯示山川原野,素裹銀裝,寫出冰天雪地一片白的自然景觀。
“雪裡行軍情更迫”,由景物描寫轉入敘事和抒情。“情更迫”三個字,意在筆先,力透紙背。惡劣天氣擋不住英雄紅軍行軍步伐,官兵毅然頂風冒雪行進,而且精神更加振奮,完成任務的心情更加急迫。“走”是為了“打”,“打”是為了“勝”,“勝”是為了“民”。古田會議之后,紅軍官兵的軍事自覺和政治自覺都有了顯著提升。
“頭上高山,風卷紅旗過大關”,貌似寫景句,實則通過景象描述進一步抒寫工農紅軍的斗志與激情。“頭上高山”,有山中行軍之意。贛南多山,途中群峰迭起,懸崖峭壁。詩人回首來路,展望前程,千丈高山之下,風蕭蕭,雪漫漫,旗獵獵,人奕奕。一路有“高山”“風”“大關”阻擋,而“紅旗”意象展現了翻山越嶺的動人畫面,凸顯紅軍官兵攻堅克難、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。
“此行何去?贛江風雪迷漫處”,一問一答,交待了紅軍的戰略意向,但又沒有具體指明。這樣寫不僅進一步渲染了氣氛,而且給人以朦朧感,展現了軍事行動的隱蔽性。古典詩詞中,經常用“迷漫”“風煙”這類詞寫前景的渺不可知,如王勃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“城闕輔三秦,風煙望五津”﹔柳永詞《雨霖鈴》“念去去,千裡煙波,暮靄沉沉楚天闊”。但是,隻要看結尾兩句,便可知毛澤東作品不同於古詩詞,“迷漫”並不意味著“對前途彷徨無所知”。毛澤東師古而不泥古,賦予傳統意象以新的意蘊。
“命令昨頒,十萬工農下吉安”,結句像一聲驚雷,剛勁有力,不僅更加明確具體點明了行軍作戰的目標,而且寫出紅軍一聲令下,軍民一齊動員,千軍萬馬齊頭並進的聲威,一場激烈的戰斗即將打響。用詞看似平易淺顯卻情實意深,鮮明抒發了作者對這一重要指令頒布的喜悅心情,尤其是看到工農武裝浩浩蕩蕩去開拓紅色區域的興奮感。“十萬工農下吉安”,極其生動地烘托出廣大工農群眾的革命熱情,正呈星火燎原之勢。
《減字木蘭花·廣昌路上》是一幅雄壯的雪裡行軍圖。全詞隻有44個字,寫雪景的隻有兩句共8個字,“漫天皆白”和“風雪迷漫”,詞語精煉,真是大筆寫意。漫天風雪中,紅旗在翻舞,人馬在飛騰,山岳在動搖。
三
這首詞最早發表於《人民文學》1962年5月號。傳抄稿與正式發表稿有所不同。傳抄稿的詞題為《減字木蘭花·攻吉安》,“漫天皆白”原為“滿天皆白”。“雪裡行軍情更迫”句,傳抄稿和手跡均作“雪裡行軍情更切”,《人民文學》發表時為“雪裡行軍無翠柏”。1963年12月,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《毛主席詩詞》時,改為“雪裡行軍情更迫”。“此行何去”句,《人民文學》發表時句末為逗號,《毛主席詩詞》出版時改作問號。“贛江風雪迷漫處”,傳抄稿為“贛江雲霧迷漫處”。“風卷紅旗過大關”,傳抄稿和手跡均作“風卷紅旗凍不翻”。
關於原先“雪裡行軍無翠柏”一句,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是指柏樹。因為大雪覆蓋,翠柏都變成玉樹瓊枝,分不清樹種了。然而,《北京青年報》2002年5月4日的《傅柏翠曾與毛澤東論詩賦》一文,提出了另外一種說法,認為“翠柏”是指閩西的傅柏翠。傅柏翠是福建上杭縣人。1929年6月,閩西地方紅軍和部分赤衛隊合編為紅四軍第四縱隊,傅柏翠任第四縱隊縱隊長和前委委員。在閩西期間,毛澤東可能與傅柏翠有過交往,甚至曾經談詩論賦。但是,“雪裡行軍無翠柏”只是毛澤東的一種景物描寫,就此推論這是毛澤東寫的藏名詩,說“翠柏”是指傅柏翠,存在明顯的望文生義,也缺乏史實証據。毛澤東后來將詩句改成“雪裡行軍情更迫”,完全合乎常理。因為贛南地區林木茂盛,柏樹顯然不是主要樹種,更不是唯一樹種。“情更迫”三個字改得恰如其分,堪稱神來之筆,使紅軍越是艱險越向前的精神風貌躍然紙上。
東方出版社2004年12月版、蕭永義著的《毛澤東詩詞史話》披露了一則珍聞。著名詩人、野草詩社的程光銳講述了一件往事:1971年10月25日,第26屆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,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。1971年11月15日,新中國代表團首次出席聯合國大會,這天的會議幾乎成為歡迎中國代表團的盛會。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智利駐聯合國代表在大會上,熱情洋溢地朗誦了毛澤東的這首《減字木蘭花·廣昌路上》,贏得各國代表團熱烈長久的掌聲。毛澤東不會想到,他40年前在中國南方群山中頂風冒雪行軍時哼成的一首詩,竟會在一個國際場合被人吟誦而且得到熱烈反響。那白雪、那紅旗、那氣魄,穿越時空,給國際友人留下深刻印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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