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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驥伏櫪:獨有英雄驅虎豹

——《七律·冬雲》解析

汪建新

2021年11月04日14:24    

《毛澤東年譜(1949—1976)》第五卷記載:

(1962年)12月26日作《七律·冬雲》:“雪壓冬雲白絮飛,萬花紛謝一時稀。高天滾滾寒流急,大地微微暖氣吹。獨有英雄驅虎豹,更無豪杰怕熊羆。梅花歡喜漫天雪,凍死蒼蠅未足奇。”於晨七時批示林克:“請將詩一首付印,於今天下午印成五十份,於下午六時前交我為盼。”

這首詩最早發表於1963年1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《毛主席詩詞》,鉛印詩稿與發表稿有一處不同,“高天滾滾寒流急”句,鉛印詩稿作“高天滾滾寒流泄”。

這是毛澤東69 歲生日當天寫下的一首自壽詩,寫景言志,借景抒懷,在國際國內的嚴峻局勢面前,詩人以“獨有英雄驅虎豹”“梅花歡喜漫天雪”的姿態,表現了直面挑戰、敢於斗爭、攻堅克難的信心和勇氣。

風雲變幻:高天滾滾寒流急

《七律·冬雲》創作於1962年12月,當時國際、國內形勢異常嚴峻,斗爭尖銳復雜。當年在國內,由於“大躍進”和反右傾的錯誤,加上遭受連續三年罕見自然災害的侵襲,我國正處於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困難時期。中共中央採取了一系列經濟調整措施,落實了其他方面的一些政策,比如,落實了知識分子政策,為部分黨員干部甄別平反,調整民族政策和統一戰線政策,國內人心逐漸穩定,人們的建設熱情日益高漲。1962年年底,國民經濟開始走出“低谷”, 全國經濟逐漸回升。

然而,國際形勢是“樹欲靜而風不止”。抗美援朝戰爭后,中美之間未再發生直接的軍事接觸,但美國頑固堅持孤立和遏制中國的政策。在軍事上,美國和台灣國民黨當局所謂“共同防御條約”的簽訂,以及美國在東南亞地區的軍事存在,都對中國構成了不小的軍事威脅。1962年6月,針對蔣介石集團策劃的對福建和閩粵、閩浙結合部地區的軍事冒險行動,中央軍委進行了周密部署。進入20世紀60年代后,美國派遣高空偵察機多次侵犯中國領空,偵察和刺探中國核武器試制的情報。美國更想對中國實行“和平演變”,蓄意制造“兩個中國”,肆意慫恿蔣介石趁大陸發生經濟嚴重困難之機發動反攻。

1962年,中蘇關系緊張,中印邊界沖突。這就是《七律·冬雲》的創作背景,正如《卜算子·詠梅》所雲:“已是懸崖百丈冰”,局勢錯綜復雜,挑戰空前嚴峻。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保持了“亂雲飛渡仍從容”的戰略定力,以“不怕壓,不怕迫。不怕刀,不怕戟。不怕鬼, 不怕魅。不怕帝,不怕賊”的大無畏精神,沉著應對,有理有節,攻克 了一個又一個難關。

托物言志:越是艱險越向前

1965年7月21日,毛澤東在《致陳毅》的信中說:“詩要用形象思維,不能如散文那樣直說,所以比、興兩法是不能不用的……‘比者,以彼物比此物也’,‘興者,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’。”賦、比、興是我國歷代詩歌創作中所慣用的創作手法。所謂比者,即“以彼物比此物也”(朱熹《詩集 傳》)。如《詩經·魏風·碩鼠》:“碩鼠碩鼠,無食我黍。”漢鄭玄雲:“大鼠大鼠者,斥其君也,女無復食我黍,疾其稅斂之多也。”《碩鼠(十三經注疏)》正義(孔穎達)曰:“國人疾其君重斂畏人,比之碩鼠,言碩鼠碩鼠,無食我黍,猶言國君國君,無重斂我財。”所謂興者,即“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”。“興”是“托事於物”,指詩詞可以借助形象引起聯想,使人受到啟發。毛澤東擅長運用比興手法來增強作品的形象性和感染力。例如,《浣溪沙·和柳亞子先生》中的“長夜難明赤縣天”,用“長夜”比喻黑暗的舊中國﹔《七律·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》中的“鐘山風雨起蒼黃”,一語道破“天翻地覆慨而慷”的政治態勢﹔《憶秦娥·婁山關》以“西風烈,長空雁叫霜晨月”營造蒼涼沉郁的幽深意境。

《七律·冬雲》借景抒情言志,用生動的比喻和強烈的對照,描繪出當時國際范圍內反動派猖獗的景象,並熱情地謳歌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不畏強暴、奮勇抗爭、樂觀豪邁的革命精神。這首詩本是一段大議論,卻借冬境的描寫來抒發,這就叫比興。有比興則自有高義,自成高格。誦讀此詩,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嚴冬雪景,寓意深刻,是高度藝術性與豐富思想性的統一。

首聯“雪壓冬雲白絮飛,萬花紛謝一時稀”,起筆就切入正題, 時值冬雲密布,雪花紛飛,花枝稀少。關於“白絮飛”這一比喻,過去有以棉絮和柳絮比喻雪花的不同解說。南朝劉義慶在《世說新 語》記載:東晉謝安在雪日裡與諸小輩講論文義,俄而雪驟,謝安欣然問道:“白雪紛紛何所似?”他哥哥的長子回答:“撒鹽空中差可擬。”他哥哥的女兒謝道韞卻說:“未若柳絮因風起。”謝安聽后大笑。這是前人以柳絮比喻漫天飄飛的雪花的一例。一陣大雪之后,許多花草經受不住嚴寒的襲擊和大雪的壓力,紛紛凋謝了,隻剩下少數花枝同嚴寒抗爭。這兩句詩表面看似對自然景象的描繪,其實是用象征手法形象地再現了當時國際斗爭的嚴峻局面。

頷聯“高天滾滾寒流急,大地微微暖氣吹”,對比鮮明,不但進 一步寫出寒流來勢的凶猛,而且不留痕跡地揭示出自然運動發展變化的規律。猛烈的寒流從高空滾滾襲來,使周天充滿森冷肅殺之氣。在寒潮呼嘯肆虐之時,縷縷暖氣卻在大地上輕舒徐緩地吹拂著,這可以說是殘冬將去、新春即來的征兆。詩人用比興象征手法形象生動地說明了,盡管反華勢力一時猖獗,但各國人民的斗爭熱情仍不斷高漲,大好形勢就要到來。詩人透過現象看本質,用長遠觀點看事物,在困難中看到光明的未來,表現了一個革命家敏銳的洞察力和高度的樂觀主義精神。

頸聯“獨有英雄驅虎豹,更無豪杰怕熊羆”,議論和抒情仍不離嚴冬的景象。“獨有”與“更無”前后呼應,語勢強烈,高亢有力,語意直白。這兩句詩洋溢著革命英雄主義的氣概,體現出偉大的人格力量,既是對古往今來英雄人物的熱情禮贊,又是對全國人民的召喚:反動勢力猶如猖獗一時的虎豹熊羆,色厲內荏,沒有什麼可怕,在英雄豪杰面前,終究無法逃脫滅亡的命運。

尾聯“梅花歡喜漫天雪,凍死蒼蠅未足奇”,回應首聯,並將梅花與蒼蠅相對比。梅花不怕冰雪嚴寒,喜歡挑戰漫天冰雪﹔而那經不起冰雪冷凍的蒼蠅則注定要被凍死,理所當然,不足為奇。“梅花”指堅貞不屈、風骨凜然的革命戰士,是威武不屈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化身。“蒼蠅”是嗜腐逐臭、骯臟渺小的害虫,指那些甚囂塵上、鼓噪一時的反華勢力。毛澤東在《滿江紅·和郭沫若同志》中對這群蒼蠅的狼狽丑態進行了更加形象的描寫:“小小寰球,有幾個蒼蠅碰壁。嗡嗡叫,幾聲淒厲,幾聲抽泣。”毛澤東以蒼蠅的渺小,反襯梅花的偉岸﹔以蒼蠅的卑劣,反襯梅花的高潔,愛憎分明,既恰當又通俗,還充滿了智者的幽默感。

深厚情結:梅花歡喜漫天雪

毛澤東一生鐘情漫天飛雪,有多首詠雪之作。《七律·冬雲》“梅花歡喜漫天雪”,是毛澤東詠雪詩句中態度最直白、最明確的詩句。毛澤東筆下的雪有多種寓意:雪花飄逸多姿,流動剛毅,總是那麼瀟 洒,無所畏懼,儼然是毛澤東的襟懷體現﹔雪花晶瑩剔透,潔白單純,象征著完美人格,恰恰是毛澤東的精神追求﹔風雪又縱情肆虐,嚴峻冷酷,象征著險惡環境,正好能激發毛澤東的昂揚斗志。

毛澤東戎馬倥傯,什麼樣的氣候條件都遭遇過,但毛澤東詩詞反映最多的是雪天。《減字木蘭花·廣昌路上》中的“漫天皆白”“風雪迷漫”,大筆寫意,山川原野,銀裝素裹,寫出冰天雪地一片白的自然景象,而“雪裡行軍情更迫”一句力透紙背,紅軍頂風冒雪,精神振奮,心情急迫,步伐堅定。紅軍在長征途中所遭遇的雪更加猛烈,但《七律·長征》中的“更喜岷山千裡雪”,不僅顯示岷山的高遠嚴寒,更彰顯“紅軍不怕遠征難”的英雄主義氣概。在《念奴嬌·昆侖》中,“飛起玉龍三百萬”是“夏日消溶,江河橫溢,人或為魚鱉”的根源,引發毛澤東決心“安得倚天抽寶劍,把汝裁為三截”,努力實現“太平世界,環球同此涼熱”的宏大抱負。《沁園春·雪》中的“北國風光,千裡冰封,萬裡雪飄”,生動描繪了北國嚴冬的雪景,贊美遼闊大地,寫得氣魄宏大,透露出熱烈深沉的愛國主義情懷。

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,毛澤東筆下的雪意象,從戰爭年代的自然環境變成了和平時期的政治環境,成為國際國內風雲的斗爭舞台。1957年《七絕·觀潮》中的“千裡波濤滾滾來,雪花飛向釣魚台”,1961年《七律·答友人》中的“洞庭波涌連天雪,長島人歌動地詩”,這兩處的“雪花”和“連天雪”,是對錢塘潮水花以及洞庭湖波濤浪花的一種形象比喻,隻能說明毛澤東對“雪”的一種偏好,沒有很深的思想寓意。

當“雪”出現在毛澤東於1961年12月寫下的《卜算子·詠梅》中時,便蘊意深刻,不同凡響了,從詩人要立志征服的自然對象躍升 成為陶冶情操、催人奮進的人格追求。“風雨送春歸,飛雪迎春到”,暮春的風雨送走了春天,嚴冬的飛雪又把新春迎接回來。“已是懸崖百丈冰,猶有花枝俏”,梅花的生長環境極其險惡,但它卻傲然挺立。從表面上看,“百丈冰”因“飛雪”而成,它們都是嚴寒的具體表現形式,是梅花嚴酷的生存環境,是梅花要抗爭的對象,似乎應該加以否定。然而,毛澤東對待“雪”的態度絕非如此簡單,也不是用“好壞”或者“善惡”就能加以評判的。梅花凌寒而開,沒有嚴冬的雪,梅花得不到生存考驗,磨煉不出傲霜斗雪的意志﹔沒有雪的清純潔白,難以顯示梅花的高雅質朴。特別是當“飛 雪”成為迎接春天的使者,“飛雪”就被賦予了一定的積極意義。如果結合當時的政治背景來看,“百丈冰”顯然是指國際上的反華勢力及其瘋狂叫囂的態度,而“飛雪迎春到”則預示著革命勝利的到來,表現出無產階級和革命政黨的戰斗風貌。按照這一理解,“飛雪”與梅花就未必是敵對關系,而儼然成了戰友關系。

恰恰是出於這樣一種意境,毛澤東直截了當地發出“梅花歡喜漫天雪”的禮贊,這是毛澤東人格特征的真實寫照。“雪”是險惡的環境,是嚴峻的挑戰,是困難的局面,是激烈的戰場,但對以梅花自比的毛澤東來說,任何艱難困苦,任何嚴峻挑戰,都不過爾爾。

在《七律·冬雲》之后,毛澤東詩詞當中還出現了“雪”的意象。 《賀新郎·讀史》中有“一篇讀罷頭飛雪”,《七律·洪都》中有“鬢雪飛來成廢料”。這兩處的“雪”是一種比喻手法,指的是白頭發,盡管都使用了“飛”這個詞,似乎有些動感,無非是表明人的衰老過程很快。

總而言之,正如毛澤東詩詞博大精深、寓意深刻一樣,毛澤東詩詞中的雪意象也特別耐人尋味,具有鮮活的靈韻、多重的意蘊、可褒可貶的情態,從而體現出詩人毛澤東的豁達胸襟、剛毅品格與豐富情趣。

老當益壯:生日高歌奮進曲

12月26日,是毛澤東的生日。作為黨的領袖,毛澤東曾明確要求不做壽。在七屆二中全會上,毛澤東定下6條規定,其中第一條就是“不做壽”。在毛澤東50歲之前,歷年生日是怎麼度過的,幾乎沒有任何記載。

1943年4月,中宣部副部長凱豐致信毛澤東,提出給毛澤東做 50 大壽的計劃,這是毛澤東第一次遇到“生日問題”。4月22日,毛澤東給凱豐回信“:生日決定不做。做生的太多了,會生出不良影響。目前是內外困難的時候,時機也不好。”12月26日,延安各界並沒有給毛澤東祝壽。

1944年4月30日,毛澤東在延安邀請國民黨愛國將領續范亭 和幾位同志吃飯。在飯后敘談中,續范亭問起毛澤東的年齡和生日來,彼此都屬蛇,方知兩人同庚。續范亭感到很奇怪,去年自己過 50 大壽時,延安交際處專門為他設宴祝壽,照理去年是毛澤東50大壽,怎麼未見報刊上有任何報道呢?當他得知是毛澤東阻止延安各界為他祝壽,頓覺實乃憾事,同時備受感動,自感“30年奔走無成,見到如此領袖,使我心悅誠服,中國革命,從此再不會走冤枉路了”。他當場賦詩一首,祝賀毛澤東健康長壽:“半百年華不知老,先生誕日人不曉。黃龍痛飲炮千鳴,好與先生祝壽考。”

毛澤東步入老年以后,開始注意起自己的生日,但從不接受別人的宴請。在12月26日這一天, 他有時會邀請一些人聚一聚。餐桌上沒有“福如東海,壽比南山”的套話,更沒有壽星端坐,接受別人祝壽之類的舊俗。隻擺幾個簡單的菜和一些紅酒、白酒,與人聊一聊。這種壽辰小聚往往像開會,充滿了政治內容和時代特色。

《七律·冬雲》是毛澤東69歲生日時寫的作品,這也是毛澤東 詩詞作品中唯一一首寫於生日的作品。他向來對自己的生日漠然,但這次不同,也許是想到了“古稀之年”,這是大壽,所以他舉辦了一個小型家庭壽宴。

這天,毛澤東在菊香書屋備了兩桌家常便飯。參加壽宴的除了毛澤東的親屬之外,他還邀請了4位80歲以上的老人,其中3位是他的湖南老鄉,分別是章士釗、程潛、王季范,另外一位則是葉恭綽。毛澤東考慮到這些朋友年事已高,所以發請柬時關照,每位來客可以帶一位子女來。章士釗帶了女兒章含之,程潛帶了長女,王季范帶了孫女王海容。毛澤東同四位老人同席,晚輩則與毛澤東的親屬一桌。

飯前,毛澤東同四位老人談笑風生,說古道今,氣氛歡快。他還問到客人晚輩的生活、工作情況。當他聽說章含之在北京外國語學院英語系任教時,風趣地說:“年紀不大,硬是老師哩!”接著說,“你來教我英語行不行?”章含之忙說:“我的英語水平低,不敢教主席。”毛澤東哈哈大笑說:“怕什麼,我的水平很低。”一個多星期后,章含之就去教毛澤東學英語,每周一次。

《七律·冬雲》是一位古稀老人的心志表達。曾經兩度訪華的美國前總統尼克鬆在《領導者》一書中這樣寫道:“無論人們對毛有怎樣的看法,誰也否認不了他是一位戰斗到最后一息的戰士。”品讀這首《七律·冬雲》,不免會使人想起曹操《龜雖壽》中的豪邁詩句:“老驥伏櫪,志在千裡。烈士暮年,壯心不已。”毛澤東的一生是光輝的一生,是戰斗的一生。 面對極其嚴峻的挑戰,毛澤東老當益壯,始終是一位“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”的鋼鐵戰士,生命不息,戰斗不止。

(有刪節,來源:《黨史文苑》,2021年第10期) 

(責編:代曉靈、秦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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