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視頻|毛澤東詩詞:當代詩詞改革創新的典范和指南(下集)

2023年05月19日08:53    來源:人民網-理論頻道

主講人: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副院長、一級巡視員,教授,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副會長 汪建新

主要內容:

五、毛澤東詩詞遵循寫詩填詞的藝術規律,又不固步自封,極大拓展了古典詩詞的表現空間

毛澤東誦讀過大量古典詩詞作品,還研讀了各種詩話、詞話,具有深厚的詩詞藝術修養和扎實的詩詞理論功底。他寫的詩體裁廣泛,有四言詩、五言詩、六言詩,七絕、七律,五古、七古,甚至還有民歌體的新詩。但他更擅長於填詞,詞作涉及很多詞牌,詞作比詩作的藝術成就更高。僅《沁園春 · 雪》一首就不同凡響,柳亞子稱其為“千古絕唱”,謂“雖東坡、幼安,猶瞠乎其后,更無論南唐小令、南宋慢詞矣”。

古典詩詞有相對固定的規范和要求。 以格律而言,就是“章有定句,句有定字,字分平仄,用韻有則”。至於詞的格律,比詩的格律要繁復得多。盡管毛澤東的詩詞技藝達到了爐火純青、出神入化的境界,但他也坦言:“詩難,不易寫,經歷者如魚飲水,冷暖自知,不足為外人道也。”因為他深知:“要搞就要搞得像樣,不論平仄,不講葉韻,還算什麼格律詩詞?”“詩要用形象思維,不能如散文那樣直說,所以比、興兩法是不能不用的。”他還說過:搞文學的人, 必須學習音韻學,不學音韻想研究詩歌和寫詩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綜觀毛澤東詩詞,大體上能夠基本遵循平仄格律、對仗規定、音韻要求來創作,結構工整,音韻和諧,這是他遵循古典詩詞藝術規律的重要體現,也充分顯示出他的詩詞功力。

但是,當形式與內容出現矛盾,為了准確表情達意,與生俱來的革命家氣質又使得他不拘泥於格律的束縛,有時甚至不惜打破音律,防止簡單的“以文害義”。比如,以達意為主而不拘平仄, 因借用民謠原句而不拘平仄,“離天三尺三”中的“天”本應用仄而用了平聲, “尺”字本應用平聲而用了仄聲﹔因專用 名詞而不拘平仄,“吳剛捧出桂花酒”中 的“桂”字,因為桂花是花名,本應用平聲而用了仄聲。就詩詞創作本身而言, 這是允許的,也是必要的。即便是蘇軾、辛棄疾這樣的大家,也難免出現此類情況。關鍵是要處理好“求正”和“容變” 的辯証關系:“求正”即盡可能恪守音律, “容變”即必要時可根據內容對格律作適 當調整。

毛澤東對古典詩詞的繼承與創新, 並不局限於格律方面。就遣詞造句而言,自有詩詞以來,未曾有人把描繪顏色的七個字連用,而毛澤東在“赤橙黃綠青藍紫,誰持彩練當空舞” 一句中,用七個顏色字形容彩虹,比成“彩練”,一個“舞”字又讓靜態的彩虹靈動無比,可謂是匠心獨具。

毛澤東創作時,善於“舊瓶裝新酒”。 毛澤東在談到《浪淘沙 · 北戴河》的創作緣由時說:“李煜寫的《浪淘沙》都屬於纏綿婉約一類,我就以這個詞牌反其道行之,寫了一首奔放豪邁的,也算是對古代詩壇靡弱之風的抨擊吧。”古詩中詠梅之作不計其數,毛澤東的《卜算子 · 詠梅》是“讀陸游詠梅詞,反其意而用之”的絕妙佳作,絕無陸游那種孤寂冷漠、消極退縮的淒涼愁苦之氣,在一“俏”一“笑”之中反出了骨力遒勁、 偉岸飄逸的藝術神韻。《採桑子 · 重陽》 一掃“自古逢秋悲寂寥”的悲秋情結, 稱頌戰地黃花的馥郁芳香,贊美秋日風光的蒼勁寥廓。

他的繼承是立體式的,他的創新更是全方位的,既有微觀突破,更有宏觀革新。而最根本的在於,毛澤東借用古典詩詞的形式,抒發一個革命家、政治家的情懷,憂患著人民的憂患,歡樂著人民的歡樂,為人民抒寫,為人民抒情,為人民抒懷。

六、毛澤東詩詞堅持“兩個結合”創作原則,體現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的完美統一

我國傳統詩學理論中,沒有現實主義、浪漫主義這樣的概念,但作為兩種創作手法卻古已有之。五四新文化運動興起后,反帝反封建的時代任務,召喚詩人直面現實,現實主義成為詩詞創作的主流,而浪漫主義在很大程度上被冷落乃至被誤解。1938年4月28日,毛澤東在魯迅藝術學院的講話中明確提出:“我們主張藝術上的現實主義,但這並不是那種一味模仿自然的記流水賬式的‘寫實’主義者,因為藝術不能只是自然的簡單再現。……有些人每每望文生義,鄙視浪漫主義,以為浪漫主義就是風花雪月哥哥妹妹的東西。殊不知積極浪漫主義的主要精神是不滿現狀,用一種革命的熱情憧憬將來,這種思潮在歷史上曾發生過進步作用。”1939年5月,毛澤東為魯迅藝術學院周年紀念題詞:“抗日的現實主義,革命的浪漫主義。”1958年在黨的八大二次會議上,毛澤東正式提出了“革命的現實主義與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”的創作原則。毛澤東的這一主張,從創作方法的角度對我國詩詞發展史、詩論發展史進行了科學總結, 將我國的詩學理論推進到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。毛澤東詩詞將中國詩歌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優良傳統發揚光大,包含著中華民族文藝傳統的民族特色與民族形式。

毛澤東詩詞深得屈原、李白浪漫主義詩風的影響,激情澎湃,想象奇異, 意象宏闊,語言瑰麗,顯示出超凡脫俗的藝術氣質,但又使意象得到革新,境界得到升華。毛澤東的“吳剛捧出桂花酒”,與屈原的“奠桂酒兮椒漿”如出 一轍﹔毛澤東“紅雨隨心翻作浪”“截斷巫山雲雨”,與屈原“吾令鳳鳥飛騰兮”“令沅湘兮無波”異曲同工﹔“九嶷山上白雲飛,帝子乘風下翠微”化用屈原的“帝子降兮北渚,目眇眇兮愁予”﹔“可上九天攬月,可下五洋捉鱉”則與屈原“登九天兮撫彗星”遙相呼應。再比如,鯤鵬是歷代詩人吟詠的 形象,源於《庄子 ·逍遙游》,李白詩文更是對其吟詠不絕。毛澤東詩詞也多次出現鯤鵬意象:“鯤鵬擊浪從茲始”“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”“鯤鵬展翅,九萬裡,翻動扶搖羊角”等。對鯤鵬這一俯視寰宇、雄飛萬裡、豪氣沖天、壯懷激烈的精神文化具象,進行了繼承與創新的塑造。

與此同時,毛澤東詩詞也弘揚了以杜甫為標志的現實主義風格。杜詩有極強的現實性而被譽為“詩史”。而毛澤東詩詞堪稱“史詩”,是從中國革命曲折而豪邁的歷史進程中升華、結晶出來的藝術瑰寶,具有宏大的歷史意蘊和鮮明的時代色彩。毛澤東以詩筆為史筆,真實再現了恢宏闊大的時代風雲和社會風貌,為詩詞藝術的現實主義風格開拓了無比廣闊的全新境界。

毛澤東把充滿激情的理性和充滿理性的激情融合得出神入化,把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結合得渾然天成。每首作品都既是現實的又是浪漫的。以《七律 ·長征》為例,它是現實主義力作,也是浪漫主義精品。就紀實長征這一重大事件而言,它是現實主義的﹔從抒發紅軍不畏艱難困苦的英雄氣概而言,它是浪漫主義的。歷史的紀實、磅礡的力量、澎湃的激情使《七律 · 長征》成為千古絕唱。

七、毛澤東詩詞引經據典,或直接引用,或變通化用,彰顯出活學活用國學經典的嫻熟技藝

引經據典是我國文學創作的一個傳統,也是毛澤東寫詩填詞的重要手法。毛澤東善於用典,旁征博引,史籍箴言、古詩名句、神話傳說信手拈來,或直接引用,或變通化用,不論是沿用原意,還是拓展寓意,或是反出新意,都恰到好處,渾然天成,讓語言表達深沉渾厚, 使作品蘊涵回味無窮。古為今用、推陳出新,既彰顯出毛澤東活學活用國學經典的深厚底蘊,也洋溢著毛澤東繼承發展中國傳統文化的高度自覺。

用典有“用辭”“用事”之別,有“語典”“事典”之分,不外乎篩選傳統文化各種元素為我所用,只是素材的來源和形式有所不同。所謂“用辭”,就是指引用前人詩文中的言語,將其融化到自己的作品之中,表情達意,言志抒懷。

毛澤東善於運用典籍言辭或詩家名句。“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”,出自《論語 ·子罕》“子在川上曰:‘逝者如斯夫,不舍晝夜’”。“自信人生二百年,會當水擊三千裡”和“鯤鵬展翅,九萬裡,翻動扶搖羊角”,源自《庄子 · 逍遙游》 “水擊三千裡,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”。 “雨后復斜陽,關山陣陣蒼”,化用溫庭筠《菩薩蠻》“雨后卻斜陽,杏花零落香”。 “賈生才調世無倫”,語出李商隱《賈生》“賈生才調更無倫”。“天若有情天亦老”, 是李賀《金銅仙人辭漢歌》中的成句。 此類例句不勝枚舉,可謂清新典雅。但毛澤東絕非簡單地套用原句,而是出新出彩,毛澤東用“一唱雄雞天下白”表現中國人民翻身得解放,這與李賀《致酒行》的“雄雞一聲天下白”表現封建士子一朝成名、解脫苦寒願望已有天壤之別。

毛澤東善於用廣為流傳的小說掌故、 神話傳說、童話寓言、歷史故事來解析紛繁復雜的社會現實,給詩詞作品平添了文學韻味,為現代生活點綴了浪漫色彩。“洒向人間都是怨,一枕黃粱再現”,他用唐朝沈既濟《枕中記》的“黃粱美夢”,來痛斥軍閥混戰導致民怨沸騰。“不可沽名學霸王”,他用項羽優柔寡斷、兵敗自刎的歷史教訓,強調“將革命進行 到底”的時代主題。“顏斶齊王各命前”, 他用《戰國策 · 齊策》齊王顏斶“各命 前”的典故,來贊賞柳亞子剛直不阿的可貴品格。“吳剛捧出桂花酒”“寂寞嫦娥舒廣袖”,他用神話人物吳剛嫦娥向革命烈士表達崇高敬意。“陶令不知何處去, 桃花源裡可耕田”,他用陶淵明憧憬與世隔絕的桃花源來反襯新中國“舊貌變新顏”。“九嶷山上白雲飛,帝子乘風下翠微”,他用史籍中娥皇女英的神話傳說,來描繪湖南的風土人情。

毛澤東用典從來不拘一格,可謂是“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”。“往事越千年, 魏武揮鞭,東臨碣石有遺篇”,這是明用典故,毛澤東暢游北戴河之后,發思古之幽情,追憶起曹操登碣石山觀海的歷史往事。而接下來一句“蕭瑟秋風今又是,換了人間”,屬於暗用典故,化用了曹操《觀滄海》“秋風蕭瑟,洪波涌起” 的內容,上下文融合為一。“祖生擊楫至 今傳”“聞雞久聽南天雨”,分別使用了“祖生擊楫”“聞雞起舞”的典故,這是正用典故,他高度認同原典中的人和事, 借此表達對自己戎馬倥傯的回憶和壯心不已的情懷。

毛澤東還特別善於反用典故,賦予其全新的思想和時代蘊涵。“不周山下紅旗亂”,翻用“共工怒觸不周山”的神話, 把共工塑造成敢於砸碎舊世界,建立新世界的千百萬工農大眾的英雄形象。“宜將剩勇追窮寇”,一反“窮寇勿迫”的兵法古訓,以表達“打倒蔣介石,解放全中國”的堅強決心。“神女應無恙,當驚世界殊”,毛澤東將宋玉《高唐賦》中“巫山雲雨”的神女,演變成新中國突飛猛進、繁榮昌盛的見証人。

八、毛澤東詩詞面向生活,大量運用群眾語言,明白曉暢、雅俗共賞、廣為傳誦、歷久彌新

1939年1月31日,毛澤東在《致路社》中寫道:“無論文藝的任何部門, 包括詩歌在內,我覺得都應是適合大眾需要的才是好的。現在的東西中,有許多有一種毛病,不反映民眾生活,因此也為民眾所不懂。適合民眾需要這種話是常談。但此常談很少能做到,我覺得這是現在的缺點。”毛澤東歷來重視向人民群眾學習語言,向現實生活學習語言,寫詩填詞也大量運用群眾語言。唐代羅隱《蜂》詩雲:“採得百花成蜜后,為誰辛苦為誰甜。”毛澤東重視詩詞的語言問題,就本質而言,是在致力於解決“為 誰服務”和“如何服務”的根本問題。 隻有把這個問題解決好了,深入生活, 反映生活,熟悉大眾語言,適合大眾需要等一系列問題,才能真正得到有效解決。毛澤東極力倡導詩歌的民族化和大眾化,這一詩學理念具有鮮明的針對性, 為古典詩詞推陳出新指明了方向,對於中國詩歌發展具有重大意義。毛澤東詩詞多是舊體形式,但集典雅與通俗於一 身,自然本色、言淺意豐。這是毛澤東詩詞廣為傳誦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毛澤東詩詞直抒胸臆、生動活潑、 言近旨遠。“齊聲喚,前頭捉了張輝瓚” 一句,將口語入詩。這不禁使人聯想到唐代王昌齡《從軍行》“前軍夜戰洮河北,已報生擒吐谷渾”,詩句頗似呈報上級的戰報。而毛澤東則把著眼點放在歡呼雀躍的紅軍戰士身上,鮮活地展示奔走相告的喜悅情景。“有人泣,為營步步嗟何及”,既寫出反動軍隊“步步為營”的猙獰面目,突出蔣介石屢戰屢敗的可憐嘴臉,更反襯出革命軍民慶賀勝利的歡欣鼓舞。“借問瘟君欲何往,紙船明燭照天燒”,就像民間藝人在說評書,描繪出老百姓送瘟神的生動場面。 “不愛紅裝愛武裝”,用平易近人的口語, 生動刻畫出新中國婦女英姿颯爽的嶄新風貌。

金代詩人元好問評陶淵明詩的語言風格時說:“一語天然萬古新,豪華落盡見真淳。”毛澤東詩詞屬於古典詩詞,但少見艱深語言,而是嵌入很多大眾化的常用詞和習慣語,充滿現代生活氣息。 “看萬山紅遍”“看紅裝素裹”,像是游客在描繪觀感。“蒼龍”“螞蟻”“蒼蠅”“小虫”“蚍蜉”等等,都是人們痛恨和鄙視的邪惡勢力。“六月天兵征腐惡”“天兵怒氣沖霄漢”,“天兵”是人民群眾對革命軍隊的形象叫法。“黃洋界上炮聲隆”“百萬雄師過大江”,儼然就是老百姓對戰爭風雲的直白描述。“不要這高,不要這多雪”“一片汪洋都不見,知向誰邊?”好像老少爺們在談天說地。“吳剛捧出桂花酒”“今日歡呼孫大聖”,即便提到神仙,也都是一些人們熟悉的人物。 “春風楊柳萬千條,六億神州盡舜堯”“雲橫九派浮黃鶴,浪下三吳起白煙”,工整典雅,但也類似於百姓喜聞樂見的春聯。

毛澤東喜歡運用群眾喜聞樂見的古諺、俗語、民謠等。“莫道君行早”,出自俗語“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人”,語氣親切,頗具幽默。“山,快馬加鞭未下鞍。驚回首,離天三尺三”,毛澤東自注:“湖南民謠:‘上有骷髏山,下有八寶山,離天三尺三。人過要低頭,馬過要下鞍。’”明白如話,惟妙惟肖。“才飲長沙水,又食武昌魚”,取自三國時期舊歌謠“寧飲建業水,不食武昌魚”,自然流暢,詩意盎然。“世上無難事,隻要肯登攀”,出自古諺“世上無難事,隻怕有心人”,深入淺出,理趣橫生。

毛澤東主張在古典和民歌的基礎上發展新詩,他這樣倡導,也這樣實踐。 毛澤東將古典詩詞推陳出新,又從民歌中汲取鮮活語言,作品所呈現的內容、 思想、感情、語匯總是與時俱進,充滿時代氣息。毛澤東詩詞既古朴典雅,又明白曉暢。他還積極嘗試用民歌體進行創作,《雜言詩 ·八連頌》就是毛澤東在民歌基礎上發展新詩的一次有益探索。《八連頌》以三言為主體,類似於三字經, 朗朗上口。該詩以通俗淺切、鏗鏘有力 的風格,明白如話的民歌情調,鮮明突出的政治傾向,產生了獨特的審美效應。 其中“拒腐蝕,永不沾”“奇兒女,如鬆柏。上參天,傲霜雪”“軍民團結如一人, 試看天下誰能敵”等詩句,至今依然閃耀著真理的光芒。

(責編:代曉靈、劉圓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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